一封家书

“爸，抱歉这些年没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话也没讲两句。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和你分享。你知道吗，我妈总是会告诉我你对我的关心，所以我都知道。你知道吗，我有很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我很幸福，我也希望你能开心一些。我爱你。”——写于2020.7.19的高空中。我有个习惯，经常在坐飞机的时候写遗嘱，其实这算不上遗嘱，我并不担心飞机会掉下去，只是离开了地球表面的时候，想要去思考各种各样的关系。

爸，说来我们都是靠我妈获知对方的消息，甚至是三个人同处一屋的时候你都选择问我妈我的消息。这两天家里来了一个沙发客男生，他也和我分享了自己的生命故事，他和爸爸有争吵也有和解，想来我们好像已经好几年没有好好说话了。在你知道我喜欢男生后，我们好像连基本的谈话都没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微信消息是你告诉我车又违规占道被罚款了。我一直会觉得这是一个遗憾，所以今天我想亲自和你说一些话。

我昨天参加了一个泉州民俗烧金纸的活动，活动上大家都讲了许多有关死亡的故事。我想起了在奶奶的葬礼上，你嚎啕大哭，这好像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你哭，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因为奶奶的去世难过，但是我为你感到非常难过。我知道那一刻支撑你的一个人离开了，这对你而言不是释怀。我没有从你那听到关于奶奶的故事，也不知道我出生前你的故事，如果未来有机会，我想要听听你的故事。

关于最近你知道我性取向这件事，我完全相信我妈可以“摆平”你，听到她说你认为我有病/要给我介绍女朋友的时候她能直接把我男友照片发给你让你“死心”，我就知道我其实完全不用操心这件事。但这并不是理所应当的，在每一段谈过的感情中我都愿意去面对关系中的种种困难并及时沟通，怎么换到父子关系就这么消极了呢，我总给自己找借口，我试过了，效果不理想，总是有价值观上的冲突……但好像也只是些借口罢了，我得到了来自老妈的百分之二百的爱，亲密关系的滋养，以及身边越来越多伙伴的支持。我好像变得有恃无恐起来。我可以轻易说服自己和不和你聊天无所谓，我觉得我的生活里没有父亲的角色也照样可以过得很好，但这些真的是可以理所当然的吗。说个非常不合时宜的话，未来某天你离开了这个世界，在你的葬礼上，我真的可以做到不哭吗，我做不到，我会非常遗憾，遗憾我从未了解过你，也遗憾你没有参与过我的喜怒哀乐。

所以我想和你说说我的故事，一些其他人都知道却屏蔽了你的故事，一些你可能在我妈口中略知一二的故事。

我大概是五年级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更喜欢看男孩子。这件事一直挺困扰我的，小时候说话还很慢，会被同学们说我好“娘”。这个词真的让我很难接受，小时候的大家可能也没什么坏心眼，“烤乳猪”“黑鬼”“娘娘腔”也都是ta们随口起的外号，只是这些昵称的确影响了我很多。我就下定决心要改，说话变快，动作要利索，少和女生玩在一起。到了初中还是有人说我娘，那我就继续改，这种带有歧视的词语在我的成长中慢慢变少了，可我好像并没有开心起来。我的举止变得男子气了，在人群中笑着闹着，却好像丢掉了一部分真实的自己。在高中我遇到了第一个同性恋同学，他是人们口中的“娘娘腔”，每次我经过他都会说“呦班长，你来啦～”我当时内心真的很抗拒，为什么？我和他一点也不一样啊，如果他是gay的话我是什么，我不能和他是一样的。在高中遇到了同类，却让我躲进柜子里更深了。

直到大学，我喜欢上了我的直男哥们，他谈了女朋友，你记得吧，他还带着女朋友住到天津家里来过。那天七夕，我看着喜欢的人和女朋友在一起，还要给ta俩拍照片，挺崩溃的。又过了几个月，我没办法再去欺骗自己对他的特殊情感，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不同。我当时彻夜失眠痛苦万分，终于狠狠的品到了爱情的苦。我在想了很久很久后还是和他坦诚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没有奢求在一起，只是想告诉他，不然我自己快憋出病了。那天晚上我给他发了很长的消息，他过了很久才回复，但回复的态度比我想的所有的结果都要好，他说“我就把你当哥们，我们该怎么处还怎么处，你别上我就行”。表明态度的时候还能开个玩笑给我台阶下，只不过，在那之后，他会以各种借口搪塞掉我的邀约，我们的关系还是走到尽头，但我是感激他的，至少他没有在那天晚上骂我变态和死基佬。这次出柜给了我之后的信心和勇气。从五年级到大二，我花了整整十年，这些都没有和你说过。我听我妈说你问阿史是不是我男朋友，阿史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他是直男。不过还有另一位带回去过的男生是我的第二任，把车从天津开到上海的zl是第一任，他们都是非常好的男生，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也成长了不少。再加上我妈给你看的照片，其实你都见过了。

我一直在做LGBT性少数群体的公益志愿者，倒贴钱的那种，做了四年多了。还会继续坚持下去，大概和之前的十年带给我的影响关系很大。因为在现在的国内，我还算是幸运的可以出柜（和朋友家人表明自己的性取向），但很多人连自我认同都做不到。同性恋不是舶来品，古今中外都有，贝多芬/米开朗基罗/舒伯特/达芬奇/图灵/断袖之交/龙阳之好/聂耳/库克/张国荣/蔡康永/金星，随随便便就可以列举出很多，还有许许多多没有出柜的当红明星。我记得你见过两对拉拉情侣对吧，这没什么不正常的，也不是病。WHO早就将同性恋/跨性别去病化了，国内的一切卫生条例也都是与国际保持一致的，没什么扭转治疗一说，那些被送去电击和厌恶疗法的人真的很可怜，都是白受罪，往往被治疗了就真的不正常了。如果你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疑问都可以问我，我不懂的可以一起找专家。我不求你能很快接受我，毕竟我自己接受自己都花了十年，但是我其实内心很希望你能接纳我。

这几年听了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尤其最近我和我妈在帮助其他的家庭，面对一个个鲜活的，坐在我们对面讲述不同故事的人，越来越觉得我和我妈这种关系的可贵，能做到无话不说的母子真不多，但同时一年都不讲几句话的父子好像真不少。社会的规训中父爱应沉稳如山，也会教我们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们被教育要坚强，要隐忍，要阳刚。我部分做到了，我不断练习做一个不“娘”的人而且成功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其实经常会因为共情而流泪，我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耻的。这个社会充斥着越来越多的对立，这也是为什么我想要去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一些什么的地方。既然组织活动被禁，发声被撤热搜，或许艺术可以更柔软的表达吧。我的新项目已经拍了十五组了，可惜你仍然在不可见的那一个分组里，因为我妈说你会胡思乱想。我没期待你可以因为我做的这些感到骄傲，只要觉得我是个普通人就好。

写在最后，还有三句话想说。

我很感谢你为这个家这么多年的付出，因为你们我感到无比的安全和自由。

性取向不是谁的错，不要去责备别人也不要去埋怨自己，我可以接受你的不接受，不急。

我很幸福，也希望我们都能幸福，毕竟你经历了太多苦难，该享享福了。

你心里应该也有很多事想要和我们分享却无从说起吧，如果有机会说给我听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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